Boris坐在杭州一间狭小的出租屋里,盯着电脑屏幕上闪烁的求职网站页面。339份简历,44个回复,30场面试,换来的却是一次次失望。窗外,城市的霓虹灯闪烁,提醒着他2016年的光景——那时的他刚从一所民办大学专升本毕业,投出六七份简历,就有三家公司抛来橄榄枝。那是个遍地机会的年代,G20峰会让杭州的企业忙得热火朝天,连他这样的“低学历”毕业生也能轻松挤上经济的快车,月薪从4500元一年翻倍到9000元。
可现在是2023年底,香港硕士学位证书躺在桌上,像是嘲笑他的努力。Boris出身于下岗职工家庭,父母是90年代国企改制的牺牲品。父亲开出租车,母亲精打细算地操持家务,连3块钱的学校短信通知服务都嫌贵而取消。Boris小时候总因为没收到老师的通知而在课堂上尴尬地向同学借用课本。那些日子,潜移默化地在他心里种下自卑,也点燃了向上的渴望。
为了弥补学历的遗憾,他攒下6年的积蓄,辞职去香港读研。却不料,归来时经济寒冬已至。优质岗位要求应届生年龄不超过26岁,他却因专升本和打工耽误了时间,早已超龄。社招的待遇更是惨淡,月薪四五千元,与2016年无异。他试过三家公司:第一家要求无偿工作数月,他熬了一个月便放弃;第二家是新能源企业,入职两个月颗粒无收;第三家更离谱,合同都签了,却因“境外学历不安全”被单方面解约。
“Boris,你一个大专生,哪来的资格参加高考?”面试官的质问像刀子一样刺耳。还有人问他父母的职业,称“社会地位低下”。更荒唐的是,有人要求他做“服从性测试”,质疑他在香港是否学了“西方平等理念”。九个月的求职耗尽了他的积蓄,也磨平了他的信心。他苦笑道:“如果我选择躺平,可能比现在好。”
最终,他在杭州一家私企找到一份年薪23.6万元的工作,勉强站稳脚跟。可他知道,这不是胜利,而是妥协。经济增速下滑,人口红利消失,延迟退休和年龄歧视像一道道铁门,锁住了上升的通道。他想起父亲,50多岁还在跑出租,身体被通胀和操劳拖垮。Boris喃喃自语:“我比父亲强一些,但能走多远,我不敢想。”
梁晨坐在日本一所国立大学的图书馆里,窗外樱花飘落,书桌上摊开一本日语语法书。他出生于中国西部一个工业小镇,父母是国企工人,成长在“放养”的环境中。小学时,周围都是国企子弟,学习被视为可有可无的事。直到初中,他进入一所好学校,成绩优异带来的尊重让他第一次感到“做题”可以改变命运。
高中时,他考入重点班,周围的同学却让他感到陌生。他们的父母是教师或官员,有的甚至请外教辅导英语。梁晨的母亲连补习班的概念都不懂,更别提规划升学路径。他只能靠自学,咬牙跟上。考入一所顶尖理工科大学后,他发现差距更大:室友的父亲是市委书记或大学院长,他们从大一就忙着入党、加入学生会、规划出国,而他连大学四年该干什么都不清楚。
为了出国,梁晨大学期间当家教、整理文书,甚至推销过电脑,攒下四五万元。偶然结识的学长告诉他,日本留学可以DIY申请,省下中介费。他自学日语,申请到一所国立大学的博士项目,还拿到了奖学金。在日本,他过着“苦行僧”般的生活:自己做饭,省下每一分钱,靠小红书和知乎自学申请美国硕士的材料。哥伦比亚大学的offer来了,但10万美元的学费让他望而却步。他苦笑:“60万人民币,我工作五年都攒不下。”
梁晨觉得自己是“极端个案”。小学同学40人,只有不到5人考上本科。他突破了阶层,却深知这全靠运气——若非学长的指点,他可能早已止步。他计算过,在日本即使做便利店打工,收入也足以在大城市生活,而回国可能只能面对996和低薪。他选择留在日本,寻求一份安全感:“我不敢奢望上升,只希望不跌回原点。”
湖南的乡村夜晚,星光稀疏。唐然坐在老家的院子里,回忆着这三年的起伏。他出生于农民工家庭,父母靠加工牛仔裤谋生。小时候,他和姐姐暑假都在帮父母踩纽扣、缝裤边。初中一次月考的优异成绩让他成为父母的希望,高考后他如愿考入一所211大学,却发现自己并不快乐。大学氛围功利,同学多来自优渥家庭,贫困生越来越少。他挂了三门课,勉强毕业。
2022年毕业时,找工作并不难。他的专业是“万金油”,投递几十份简历,HR争相安排面试。他找到一份月薪8000元的工作,福利优厚。可半年后,公司变故和个人迷茫让他辞职,试图考研逃避现实。父母起初支持,但很快嫌他“不赚钱”,给他白眼。考研半途而废后,父亲试图通过亲戚安排他进银行或国企,却因信息误导和资源不足失败。
父亲花2万元送他去深圳的IT培训班,唐然却觉得毫无意义:“网上都能自学,培训班只是给没动力的人一个环境。”2024年底,他入职一家由华为团队创办的小公司,却被996、职场霸凌和形式主义压得喘不过气。直属导师的情绪输出成了最后一根稻草,他转正后第二周便辞职。
2025年,找工作成了噩梦。无经验岗位寥寥无几,HR态度冷漠,面试官动辄恐吓:“现在行情不好,旁边的公司都招不满。”他投遍了能投的岗位,最终在另一家华为系公司找到一份月薪9000元的工作,无任何福利,实际收入还不如2022年。唐然苦笑:“通胀、地区差异,我的工资其实在倒退。”
他将自己定位为“收入较高的农民工子弟”。父母退休后回到农村,靠父亲打零工为生。唐然羡慕那些靠家庭安排进国企的同村人,却又不认同他们的追求。他学英语和粤语,梦想去香港寻找更多空间。婚姻和育儿对他来说遥不可及:“我不想重复父母的模式,给孩子带来创伤。”
Boris、梁晨和唐然,三位小镇做题家,各自在时代的大潮中挣扎。他们曾相信“教育改变命运”,却发现家庭背景、经济形势和信息不对称如影随形。Boris抓住经济红利的尾巴,却在寒冬中步履维艰;梁晨靠自学和运气突破阶层,却深知成功的偶然;唐然在挫折中彷徨,试图在夹缝中寻找出路。
他们的故事如同一面镜子,映照出中国社会流动的困境。经济增速放缓,人口红利消失,年龄歧视和学历壁垒让努力的回报日益微薄。Boris感慨:“在一个更公平的社会,我可能走得更远。”梁晨选择留在日本,寻求稳定。唐然则在迷雾中摸索,试图抓住最后一丝希望。
阶梯越来越窄,但他们仍在攀爬。不是因为相信终点一定辉煌,而是因为停下脚步,就意味着跌回原点。